鲁旭 | 【小说连载】下乡记事(一)
『时光捡漏』您生活的日记本
【配图均来自网络】
文 | 鲁 旭
01
老想当领导,老也当不上领导。当我终于下定决心,放弃当领导的想法,准备安安份份地当干事的时候,领导却把我叫了去:“你准备一下,明天到县委会议室去开会。”
“啥会?”
“县上的农村基层组织整顿工作组人员会议。”
“去的还有谁?”我习惯性地问。我是想从同去的人中,猜出这次谁将是我的直接领导,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。
“别的人还没有定。明天是组长培训会议,你先去把精神领回来。”
我终于有了一次当领导的机会,而且是工作组的领导,也就是说,是管领导的领导。我说不上当时是出于高兴还是觉得沮丧,反正是有点激动。
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,干事么,本来就随时可以干别的事。
会议在县委会议室召开。坐在台上的县级领导轮番做了动员,该讲的都讲了。我只记住我被分配到本县东南乡的一个村──风庄村任工作组组长。还记住了一位书记的一句话:“从现在起,你们都是领导了。不管你们以前是不是在领导岗位上干过,我还是要啰嗦几句:当领导一定要身先士卒,凡事要多动动脑子,要注意和上级保持一致。……”
02
当领导果然和当干事不一样。
我坐着局里的小轿车,当然是坐在司机身边的单座上,风驰电掣,直达乡政府。将扬起的灰尘和着呛喉的汽车屁留给了坐不上汽车的行路人。
乡上的所有领导都在。听见汽车响,他们一个个都钻出房子。先和送我的县长、局长握手,接下来便是我。由乡上的领导陪着,我们依次走进乡政府会议室。看得出乡上已经做好了接待准备,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。各级领导简短地茶话了一番,我们被带到乡政府旁边的酒家。
这里虽说只是个小镇,吃的条件好像并不比县城差,只是选择的余地小了点儿。
我被安排到了某一桌的首席,这是我始料不及的。队员们放开了肚子吃,我却吃得很斯文。坐在我旁边的老张碰了碰我,小声说:“甭客气,过了今天,怕得当些日子和尚哩!”
老张名叫张世平,是东南乡政府的干事,乡上抽出来配合县上搞村级班子整顿的,分到风庄村工作组,算是我的手下。
“不至于那么清苦吧?”我笑着说。
“你还不清楚咱要去的是出产啥的地方。”
“老张,嘴上积点德吧。”乡上陪同我们的同志笑着劝阻老张。
“这怕啥!我又不是胡编乱造!再说,我这也算是向领导介绍情况么。”老张并不笑,几乎还是一脸认真。
老张说的是一件乡政府人人皆知的事情。前年乡上派人去风庄村搞计划生育普查,村上给起了专灶。直到开饭时,炊事员还没见有人买菜。村支书宫民主对炊事员说:“你看谁家地里有菜去拔点儿来,饭太白了让人笑话。”这话被乡上一位干事听到了,就说:“我看村委会旁边的油菜叶子挺新鲜的,干脆拔一把下锅算了。”这本来是一句笑话,可炊事员没听出话中的味儿,真的拔了点子油菜叶子下锅。这事很快就成了东南乡乡村干部尽人皆知的笑话。你要请人吃饭,会说:“反正不会给你吃油菜叶子面条”,或是干脆就说:“请你吃碗油菜叶子面条”。
同样的一件事,老张说得很风趣,不像我给你们讲的这么客观。于是大家便大笑,于是大家便胃口大开,于是无论县上下来的还是乡上抽调的干部,便都放弃了客套放弃了老祖宗留下的饭桌上的文明,吃了个一塌胡涂。
杯盘狼藉之后,我便成了县上来人中最大的官。
乡党委书记曾是我的老同事,到这个乡也不过才将近一年。他没有用我想象的那种语言给我介绍情况,而是在一连串极原则的谦词后边,描绘出了一个枉自尊大的村支部书记的形象。末了,又在一连串“我们相信”后边,提出了乡党委——也就是他对我们工作组——也就是对我的希望。这些希望可以归结为一点,就是让我们查清风庄村党支部书记宫民主工作中的问题,同时考查一下现任村委会主任汪有才。尽管他一再强调说他对我讲的这些都是乡党委的意思,不是他个人的意见,我还是对这位比我进机关晚又比我出机关早的同事没有好感。
按照乡上的安排,我们在乡政府所在地的小镇上住了一晚。负责陪同我们的是我小学时的一个同学老李。由于是老同学,没有人给我介绍他的名字和职务,可我只记得小时候叫他“狗娃”,却不知道他现在叫什么,只能称他老李。他把别的人安排到了小镇上的录像棚里,把我领到了他的一个朋友家,这使我又一次体会到了当领导的好处。
在酒喝到令人话多时,老李对我说:“老同学,我知道你这次来,县上、乡上的领导都对你讲了注意事项,我还是想给你说一句,不管你爱听不爱听。到乡下来工作,要听领导的,自己也要长头,别搞得撤不出来,让我们去营救。”我问他这句话指的啥,他说:“你要是自己有头,就会明白我说的是啥。”还是他的朋友说了一句:“风庄的书记是个好人,只是不会工作。”他见老李使眼色,也再不说啥,只是一个劲地劝酒。
村上来接我们的是一个极富社交能力的青年人。他一进乡政府的院子,就高声笑着说:“我知道你们昨天就来了,我要来接,乡长硬是不让,怕我拿油菜叶面管待你们。”乡长给我介绍说这就是风庄村的村民委员会主任汪有才。我急于见到我的工作对象,便在汪有才致过一番欢迎辞后,问他书记怎么没来?他说:“书记正在忙厂子里的事情,一时半会离不开,说好了在村上等你们。”
告别了乡上的领导,我便率领着我的队员,迈开大步走向了新的工作岗位——风庄。离开乡政府远没有离开县城时威风,没有了可以播土扬尘的汽车乘坐,我和我的组员重新沦为吃汽车屁的行路人。好在风庄距乡政府也就五六里路,我们和汪村长一路走一路说,也不觉得特别累。等到达村子,我对这个村的事情大概有了一点眉目,汪有才这个人也给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。
03
书记没有在办公室。汪有才要去找,我想看看宫民主在干什么,就说:“我顺便也去熟悉一下情况。”便跟了他走。
汪有才把我带到村委会后院的一间旧平房里,书记宫民主正在台钻上忙活。汪有才叫了一声,他回过头看见我,笑了笑说:“来啦?”就又回头去干活。直到把手上这件活干完,关了机器,才向我伸过满是油污的手。看着这手,我不敢握,又不能不去握。等沾了我一手油泥,他笑着说:“你少接触我,别让我把你也染黑了。”说着端过一盆水让我洗。我明知书记是在捉弄我,却又说不出口,心里窝了一股无名之火。
村书记宫民主对我们没有汪有才热情,但也绝不是不欢迎。这从他对我们生活的安排上可以看得出来。一整套和村组干部的见面活动后,已经是深夜,宫民主和三组组长陪着我一直到住处,说:“村上事杂,往后我不能常陪你,有事可以找有才。”
第二天我起个大早,想在人们还没来之前到村上的几个厂子里看看。一到饲料加工厂,我见修理车间的门开着,就走了进去,却见宫民主正在车床上忙着。见我进来,他不好意思地说:“这是打浆机上的一个齿轮,等着用。”我这几天不打算接触实质性问题,就说:“你忙,我随便看看。”他也不打算陪我,又接着干活。
04
按照县上的安排,工作组进村的第一阶段是宣传动员群众。进村的第三天,我们召开了村民大会。晚上,我正和几个组员在商议如何开展工作,突然有人敲门。
来的是位告状的村民。
“要杀人啦,你们管不管?”
“谁要杀谁啦?”
“还能有谁!”
听这口气。是来告宫民主的。我正想问问情况,乡上来的张世平抢先开了口:“你的事我们不但要管,还要一管到底,不过现在还不是管的时候。你先回去,这几天不要外出,在家里等候通知。”
“我找工作组,关你啥事!”他显然不想和乡上的人谈。
“告诉你吧,我就是工作组的,正好分管你的事!”老张也来了硬的。
张世平是个很健谈的人。等告状的人一走,便讲开了这件事。
风庄最先办起来的是饲料加工厂。宫民主办厂的起因听起来叫人难以相信:秋收后群众都把秸秆堆在水渠边、路边或者树下,腾出地来种麦子。可现在乡下人不缺柴火烧,这些秸秆直至下雪也没有人向回拉,非得乡上下令,村上下茬进行整饬才肯搬走。有些人嫌费事,干脆就地点火焚烧,造成水渠被老鼠钻得到处是洞,不是漏水就是塌陷;道路堵塞;辛辛苦苦植的树被烧成了木炭。每年仅修补水渠花的钱就要好几千。宫民主接任支书后,就开始筹办饲料加工厂。他办饲料加工厂的直接起因,就是为了给秸秆找出路。他选的厂址就是告状人承包的生产队时建的果园。这果园由于树种老化,管理不善,病虫严重,已经挖掉了一部分树。汪富──就是刚才告状的那个人,他当时不在家。村上征得他的已经结了婚的儿子的同意,免了他一年承包费,算做补偿,提前收回了果园。汪富开始也没说什么,饲料加工厂投产半年以后,他突然提出要村上赔偿他的损失。乡上作了几次工作,宫民主又坚决不同意补偿,就这么一直僵着。
“乡上的意思呢?”我们局里来的小陈问。
“没有定论。有人支持宫民主,也有人说给汪富几个钱算了。对了,这告状的人是村长的本家二叔。”
“汪村长的意见呢?”
“他坚决反对再给补助。”
事情复杂了。
“这事咱们不要急着表态,先摸清情况,等整改阶段再说。”我及时做了指示,这事就这样搁下了。
按照县上的安排,工作组在村里吃的是派饭,也就是挨家挨户轮着吃。我给工作组成员定了一条:吃饭时要顺便了解情况,但不能随便表态。其实,这也是我从老同志那儿学来的传统做法。
这一天,我吃饭的那家男人是个教师,吃饭时只有女人孩子在家。那大嫂端上饭来,对着我笑了笑,说:“你是工作组的组长?”我说:“是。”“在县上当啥官?”“没当官,是个干事。”她像看大熊猫一样看了我半天,说:“我又不求你办事,看把你吓的!”说着,走了出去。此后的饭,便只有孩子来盛了。
吃晚饭的时候,女主人又亲自给我送饭来了。一进门,她就笑着说:“我打听过了,你真的没有当官,我冤枉你了。”
她这么一说,我反到不知道该怎么说了。没当官,这并不是我的长处呀!
“我知道这次的组长要科级干部来当,你没当官就当组长,回去肯定要升。”
阿弥陀佛!但愿这位大嫂的话能应验。
“早上你说你没当官,我还当你和我家他二爸一样,是向我耍花花肠子呢!你原来才是个老实人。”
“你家他二爸是谁?”
“你不知道?我孩子他爸叫汪长才,在外地工作;孩子他二爸就是村长。”
“可你们……咋不住在一个组?”
“这,你往后就知道了。”
我后来才知道,这弟兄两人脾气不和,老大硬是在村民组分组时要求和老二分到两个组。
这一天我们共收集到十几条意见,基本上都是对宫民主的,大致分为三类:一,作风不民主,独断专行;二,账目不清,公私财物混在一起;三,不像个村干部。
包括我收集到的这条在内,对汪有才的意见有两条,但都不着边际。
【未完待续】
鲁 旭 | 陕西凤翔县人,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,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,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,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,凤翔县作协主席。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,著有《风流街》、《下乡纪事》等小说作品,《二娃审案》等戏剧作品,《凤翔民俗》(上下卷)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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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任编辑:辛 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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